第六百四十壹章 家眷老小

　　羅家舊院大門口，壹家老小跪伏在地迎駕。
　　郭紹趕緊大步上前，彎腰把壹個老婦扶起來，長嘆道：“朕愧對老夫人！”
　　老婦也是唉聲嘆氣，又道：“皇帝對得起俺老羅家了，恩重如山哩。”
　　郭紹指著後邊的楊彪道：“這是羅將軍的結義哥哥楊彪，以後老夫人缺啥少啥，就派個人告訴楊彪，楊彪幾乎每天都能在皇城見到朕，他會替老夫人說話的。”
　　老婦道：“多謝官家照看俺老羅家，羅家上下心裏念著官家的好。”
　　眾人聽到這裏，對這老婦肅然起敬，郭紹那句話說得輕巧，但給了羅母直接通天的途徑，這事兒可壹點都不輕巧。
　　楊彪當下拜道：“老娘今後把楊彪當兒子就成！”
　　郭紹見還有壹些人跪在地上，又對別的人道：“妳們快起來，不要多禮了。”
　　裏面有個年輕的婦人是羅猛子的遺孀，郭紹等兄弟都知道她的名號“湯餅西施”，不過現在沒有人會那樣叫她了，她有誥命夫人的身份，在東京是名副其實的貴婦。
　　郭紹又對“湯餅西施”羅夫人道：“羅將軍是在北伐戰場，為國家為朕戰死，朕十分痛惜。”
　　羅夫人道：“先夫常說陛下待他好，他是武將，上戰場本是分內之事。”
　　她當眾說的話還算得體，郭紹便正色打量了她壹眼。羅夫人以前不愧有湯餅西施的名頭，確實長得白凈漂亮，不過就算成了貴婦，她的儀表神情也總不像那麽回事，表情舉止倒有點普通民婦的率性辣味。
　　羅夫人不像貴婦那樣在皇帝面前低眉順眼舉止慎重，她似乎發現了郭紹在看她，當下便扯了壹下衣角，小聲說道：“妾身等忽然才聽說官家來了，急匆匆的都忘記更衣，就這麽面聖，有點丟人了……”
　　郭紹忙道：“我與楊將軍只是私下來看看羅將軍的家眷，楊將軍也是羅將軍的兄弟，夫人倒不用太見外了。”
　　羅家老娘道：“怎麽讓貴人們在家門外站著，快進堂屋上坐。”
　　郭紹便與楊彪、京娘等人跨進門檻。
　　就在這時，忽然有個穿布衣的老太婆從路邊急匆匆地跑過來，京娘立刻側目。那老太婆壹聲不吭，估計也說不出個什麽話來，徑直跑到羅夫人跟前，小聲說了幾句話。
　　羅夫人臉色立刻白了，提起裙子就向前跑，走了兩步，又急忙轉身屈膝道：“官家，我的孩兒爬到亭子上去了，怕摔著了怎麽辦，我得去看看……”
　　郭紹聽罷說道：“咱們也壹起去。”
　　他心裏也有點擔心，要是羅猛子的兒子再有個三長兩短，那就沒法對他在天之靈交代了。
　　說罷與楊彪等人大步從屋檐下過去，進了壹道破舊的月洞門，裏面有個院子。郭紹便聽到了壹陣“哇哇哇……”孩子哭聲。
　　眾人循著哭聲，趕到了院子裏的亭子下面。便見壹個五六歲的男孩坐在那亭子上的木梁上哭。
　　亭子下面的人立刻急得團團轉，羅家老娘拽住那老婆子：“妳咋看的孩兒，他怎麽爬那麽高的？”
　　老婆子急得快哭出來：“俺剛去幹點別的活兒，壹轉背小郎君就爬上去了！這裏有壹圈麻繩，他壹定是拿繩子盤在腳踝上，順著柱子爬的，昨兒就看到他這麽頑。”
　　羅夫人急道：“哎呀，先別管這些了，去拿梯子來。”
　　老婆子聽罷趕緊跑出亭子。
　　這時郭紹已經走到了那木梁下面，擡頭看了壹眼，說道：“小猛子，跳下來。”
　　羅夫人聽罷臉色壹白：“他的胳膊腿太嫩了……”
　　郭紹擡頭註意著那孩兒，鎮定道：“跳！我接著，沒事兒。”
　　周圍的人趕緊圍在了旁邊，都仰頭瞧著，有的把胳膊也伸了出來。
　　羅夫人欲言又止，壹臉擔心。郭紹又鼓勵道：“小猛子，妳爹可沒妳這麽膽小。”
　　那孩兒果然是膽大搗蛋的孩子，聽到這裏在木梁試了試，對著郭紹的手臂真的就往下壹跳！“啊！”眾人瞪大了眼睛望著。
　　郭紹壹把就接住了他，笑著在他腦袋上摸了壹下。羅夫人馬上壹把將他抱在懷裏，那孩兒還回頭看郭紹。
　　郭紹好言道：“這麽點高度，我不可能失手。”
　　羅夫人忙跪倒在地：“陛下降罪。”
　　“罷了。”郭紹道，“我還要進羅家喝口水。”
　　壹行人便壹邊談論著，壹邊去堂屋。郭紹轉頭和老婦人說話時，時不時發現羅夫人在悄悄看自己，他把目光移到她臉上時，她又面有驚慌地看向別處，但是下次又在悄悄看郭紹。
　　這細微的動作，別人都沒註意，大夥兒也不敢盯著郭紹看。唯有京娘皺著眉頭，在後面壹言不發。
　　及至堂屋內，郭紹壹進門就看見正上方的桌子上擺著羅猛子的靈牌，他的神情也為之肅穆。他和楊彪壹起走上去，在桌子邊取了香，在蠟燭上點燃，對著靈牌拜了三拜。郭紹道：“羅將軍安心，活著的兄弟會幫妳照看老小。”
　　二人便把香插在壹塊濕泥上。
　　然後老婦人請郭紹等在椅子上坐下，羅夫人親手端茶送水上來。
　　郭紹心裏還琢磨著說點什麽，他心裏對羅家的人還是誠心的，但其實沒什麽話可說，今天來就是表達壹下態度。
　　他壹時無話，便四下看這堂屋的擺設，確實很舊的房屋，窗戶都是破的。羅猛子生前已位居廂都指揮使，職務算很高了，大周朝廷近年財政寬裕，也沒拖欠俸祿，不過羅猛子似乎沒有顧得上置業。
　　羅夫人把郭紹的目光看在眼裏，當下便不好意思地說道：“在這樣的屋子裏迎駕，官家勿怪。”
　　這話說的……羅猛子是替郭紹賣命，而且是結義兄弟，他太窮的話，沒面子的是郭紹。
　　郭紹當下便嘆息了壹聲：“讓羅將軍這樣忠心為國的大將住在這裏，實在是朕之過。”
　　羅夫人壹聽終於品出味兒來，壹臉難堪道：“都怪妾身不會說話，真是該死……”
　　郭紹沈吟片刻，好言道：“皇後今日沒來看望羅夫人，不過她說過兩天給羅夫人送壹萬貫銅錢和絲綢過來。待羅府新宅邸建成，妳們也要置辦壹些家當，就當是皇後送給妳們的禮物。”
　　郭紹不得不借皇後的名頭，因為他是皇帝，沒有私下裏饋贈壹說，他的大筆賞賜都是國家行為。哪怕羅猛子是他的兄弟，他也不能太厚待了。但以皇後的名義，就勉強說得過去；皇後和大將的夫人關系好，她願意賞誰就賞誰。
　　羅夫人聽罷吃了壹驚：“壹萬貫，妾身不敢收……”
　　郭紹道：“那是皇後的心意，夫人不必推辭，壹萬貫也不多。”
　　羅夫人口舌有點不利索道：“很多很多了，平素除了先夫，誰會平白送壹文錢給咱們家呀……”
　　郭紹聽到這裏沒吭聲，心道，湯餅西施還是個能拿得出手的婦人，場面上大多話都還算得體，不過時不時還是要說出小家子氣的話來，畢竟富貴的時間還不長。
　　他當然不會提起這茬，當下說了幾句別的事，把話題岔開了事。
　　羅家老娘說著說著嘮叨起來，“大郎（羅猛子）生前，在家裏說得最多的就是官家，官家還沒做皇帝的時候他就壹門心思效忠您，那會兒他大哥就比他老子還親。”
　　羅夫人點頭道：“真是哩，天天說的都是官家。”
　　郭紹唏噓感嘆了壹氣，心道羅猛子確實沒啥才能，但忠心卻是難得的，而且是他落魄時就追隨麾下的兄弟。
　　羅家老娘繼續嘮叨著：“老羅家遇到貴人，大郎跟著官家才能求得富貴，上陣殺敵是提著腦袋幹的活，有個三長兩短也是命……”
　　郭紹很耐心地聽著，他花大量時間在這裏聽老婦人說話，只因為她是羅猛子的娘。他不必說太多話，壹個態度就能表明誠心了。
　　說了半天，老婦人終於意識到郭紹是皇帝，當下捶著腿道：“哎喲喲，看老身這嘴，皇帝要管整個天下的事兒，老身怎麽說那麽多話哩……”
　　郭紹道：“我很願意聽羅猛子生前的事。”
　　羅夫人目光閃爍地看郭紹，脫口道：“先前聽到皇帝要登門，咱們覺得臉上有光，著實還很怕……不想官家是如此……”
　　郭紹轉頭看著她，等她說完，不料她卻沒詞兒了。
　　他又坐了壹會兒，覺得差不多了，便起身道：“朕便不多留了。”
　　羅夫人忙道：“官家有空閑，再到家裏來坐坐……”
　　郭紹聽罷說道：“過年過節，宮裏若有宴席，定會邀請老夫人、羅夫人赴宴，也更熱鬧壹些。”
　　他說罷向老夫人拱手，忙又說道：“老夫人留步，外面下著雨，年紀高了保重身體。”
　　壹行人還是送郭紹等人出府門。
　　郭紹與楊彪上了馬車，在騎兵護衛下離開門前。他挑開車簾，見那湯餅西施還站在門外望著，便不動聲色地拉下了竹簾。
　　他看了楊彪壹眼，沈吟片刻道：“對了，我還沒見過楊將軍的夫人，以前記得妳已經成家了？”
　　楊彪道：“十幾歲就成過家，結發妻已經死了。”
　　“還是要續弦壹個，生個兒子。”郭紹道，“我要妳見著有賢惠的大家閨秀，叫皇後給妳做媒。”
　　楊彪忙道：“壹點私事，不敢勞陛下操心。”
　　郭紹就當是客氣話。雨還在下，車簾上的水滴在搖晃中濺到了車廂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