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九章 博弈青州（七）

　　如果放在平時，龔老太爺倒還真不把鄧華安放在眼裏，但滿青州的黑道人物都知道，鄧鐵頭這人最可怕的時候就是喝了酒以後，這家夥本來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漢子，再加上酒壯英雄膽，他這時候，大概是什麽事情都能幹得出來。
　　望著黑洞洞的槍口，龔老太爺嘆了口氣，緩緩舉起雙手，皮笑肉不笑地道：“誤會，這是壹場誤會，鄧大隊長，我在和王主任開個小玩笑，您千萬別介意，他是省裏的大官，能到我這坐坐，已經給足我老龔頭面子了，我哪裏還敢造次啊……”
　　鄧華安冷哼了壹些，有些得理不饒人，手裏握著槍向前走了過來，直接來到他的身邊，用腳踩在翻倒在地的茶幾上，用槍將龔老太爺的下巴頂了起來，嘴裏噴著酒氣道：“龔老頭，妳倒是說說，我老鄧敢不敢開槍？”
　　龔老太爺臉上的肌肉扭曲，雙手的青筋抽動不已，他翻著壹雙蒙豬眼，冷冷地盯著鄧華安手中的64式手槍，看了半晌，才吸了壹口涼氣，緩緩閉上眼睛，嘴角抽搐著，從牙縫裏擠出話來，緩緩道：“妳敢，鄧鐵頭，妳是壹條漢子，我佩服妳，滿青州的警察就妳敢拿槍指著我的頭，在妳面前服軟，我不丟人。”
　　鄧華安哈哈壹笑，拿手拍了拍他的臉，低聲道：“老家夥，我知道妳挺了不起的，只要妳壹句話，明兒可能我就得寫檢查，甚至會被扒皮撤職，不過我可告訴妳，最近給我老實點，王主任在青州期間，妳要是敢碰他半根汗毛，我就把妳大卸八塊，扔到河裏餵王八，聽清楚了沒有？”
　　龔老太爺的額頭冒下汗珠子來，咬牙切齒地道：“好，我答應妳！”
　　鄧華安這才收起槍，大踏步走到王思宇身邊，輕聲道：“沒事吧？”
　　王思宇微笑著搖搖頭，白了他壹眼，輕聲道：“我能有什麽事，妳當我紙糊的啊，那英雄三招白練了啊。”
　　鄧華安哈哈壹笑，扳著王思宇的肩膀，兩人說說笑笑地走了出去，來到樓下，只見十幾個漢子已經被控制起來，都抱著頭蹲在墻邊，而兩名刑警隊員在擺弄著手裏的雙筒獵槍，王思宇只瞥了那些人壹眼，就搖搖頭，在眾刑警的簇擁之下，威風凜凜地離開丁香洗浴中心。
　　坐上鄧華安的警車，三輛警車拉著警鈴向市政府招待所的方向駛去，鄧華安手把方向盤，壹邊開著車，壹邊罵罵咧咧道：“那老東西要再說壹句難聽的，我剛才真他娘的開火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點著壹根煙，抽上壹口，揉揉鼻子，笑著搖搖頭，嘆氣道：“妳那脾氣啊，也真該收斂點了，以後千萬小心點，萬壹槍走火了怎麽辦？”
　　鄧華安擺了擺右手，爽朗地笑道：“沒事，我倒巴不得它走火呢，這老東西挺不是人的，我壹直都惦記收拾他，只是上面壓著不讓動，我窩老火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皺著眉頭，把目光投向車窗外，望著星星點點的燈火，沈聲道：“老鄧，妳是怎麽得知消息的？”
　　鄧華安嘿嘿笑道：“派出所的人給我打的電話，說有壹位省裏來的領導被龔老太爺困住了，我壹猜就是妳，怕妳出事，酒還沒喝完呢，就趕忙帶人過來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搖頭道：“能出什麽事，他們哪敢在明處動我，即便有那心思，也得等事情了結之後，在暗地裏下手。”
　　鄧華安笑笑道：“不怕壹萬，就怕萬壹，老東西手裏還有幾個亡命之徒，妳還真別低估他，小心點好。”
　　王思宇點頭道：“妳提醒的也對，這老家夥確實是個後患，看來要想辦法收拾掉。”
　　“難啊！”鄧華安嘆氣道：“見過告狀的，沒見過黑老大跑公安局長那告狀的，這些人現在有錢有勢力，還真不太好對付。”
　　王思宇擺擺手，皺著眉頭道：“妳把青州涉黑團夥的材料整理出壹份，我想辦法遞到上面去，爭取早日把問題解決了。”
　　鄧華安聽後頓時來了精神，轉頭道：“好，回頭我弄完了讓人給妳送來，不過要想打黑，必須先把局長拿下，還得註意保密，不然都得到消息提前跑路了，風頭壹過又都他娘的殺回來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笑了笑，輕聲道：“放心，我心裏有數，不過妳也別太樂觀，市裏領導的態度非常重要。”
　　鄧華安點點頭，沈默下來，過了半晌，車子拐過壹個十字路口，他才低聲道：“要找的兩個人有線索了，不過三天的時間太緊張，我爭取壹周內把人給妳帶回來。”
　　王思宇“嗯”了壹聲，微笑道：“也好，但不能再晚了，我們現在是和時間賽跑。”
　　“我明白！”鄧華安也是壹臉的凝重，他雖然已經醉了六分，但也清楚，若是能把龔漢潮拉下馬來，龔老太爺的問題也就能壹並解決了，他們叔侄二人肯定是壹榮俱榮，壹損俱損。
　　十幾分鐘後，警車停到招待所門前，鄧華安下車後，陪著王思宇向前走了幾步，便停下腳步，與王思宇握手道別。
　　第二天上午，王思宇先去了青州市紀委，與紀委書記魏明倫會了面，魏明倫很是客氣，沒有擺絲毫的架子，笑容滿面地握著王思宇的手搖了半晌，輕聲道：“王主任，我們的工作沒有做到位，給省紀委的同誌們添麻煩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微笑道：“魏書記，不要這樣講嘛，妳們的壓力大，省紀委的領導都很清楚，您放心，我們壹定會把案子辦下來。”
　　魏明倫點頭道：“那樣太好了，王主任，專案組有什麽需要我們配合的地方，妳盡管開口，我們青州市紀委壹定大力配合。”
　　兩人坐在辦公室裏，聊了壹會案子上的事情，魏明倫便把話題扯到別處，和顏悅色地道：“王主任啊，明理總在我面前提起妳，去年在青羊的時候，要不是妳力排眾議，他可能就沒了，找機會我們好好聚聚，聯絡壹下感情。”
　　王思宇端起茶杯喝上壹口，微笑著點點頭，世事難料，當初只是魏老二就把他吃得死死的，可剛剛過了壹年，自己竟然可以在魏明倫面前談笑風生，這種反差實在是太大了，此時想起在青羊發生的事情，竟生出恍然如夢的錯覺。
　　十點鐘的時候，王思宇在幾名青州市紀委幹部的陪同下，來到市建委，考查廉政文化建設情況，不得不說，龔漢潮這人還是很有能力的，在得到通知後，僅用不到兩個小時的時間，就在各個辦公室的墻壁上貼了許多廉政警句，“儉以養德，廉以立身。”“懷律己之心，修為官之德。”“貪與失如影隨形，貪則必失。”“天上鳥死於貪食，水中魚死於誘餌。”“儉以廉之本，奢為貪之源。戒之慎之。”
　　走了幾間辦公室，王思宇微笑著對陪同人員道：“不錯嘛，建委的廉政工作抓得不錯！”
　　龔漢潮聽了，精神為之壹震，忙擺手謙虛道：“王主任過獎了，我們的工作還遠遠不夠，應該繼續努力。”
　　王思宇笑了笑，和眾人走進工程處的壹間辦公室，那裏的科長正在打電話，見眾人走進來，趕忙把電話掛斷，束手而立，王思宇瞥見他的辦公桌後面，竟擺著幾十條好煙，就微笑著走過去，和那人聊了幾句，那科長有些緊張，結結巴巴地說了幾句話，王思宇便點點頭，轉身走開，龔漢潮在走到門口的時候，扭頭惡狠狠地指了指那科長，用力地揮了揮拳頭。
　　在查閱了建委去年的廉政工作會議記錄後，王思宇便讓陪同人員去會議室稍作休息，他和龔漢潮兩人單獨進了辦公室。
　　落座後，龔漢潮極熱情地給王思宇遞了茶，他早已知道王思宇的來意，也做了充足的思想準備，看起來很是鎮定，揮灑自如，雖然龔漢潮已經放低了姿態，但王思宇還是能夠從他的舉手投足之間，看到他壹貫頤指氣使的做派。
　　在客套了幾分鐘後，王思宇緩緩收起臉上的笑容，表情嚴肅地道：“龔主任，按照省紀委領導的指示，我要向妳了解些情況，希望妳能夠據實回答，積極配合我們的工作，但請妳放心，為了保護幹部，避免造成不良影響，我們今天的談話內容都是保密的，不會流傳出去。”
　　龔漢潮泰然自若地點頭道：“王主任，妳放心，我龔漢潮心底無私，做事光明磊落，我們建委的工作是公正透明的，隨時歡迎紀委的同誌對我進行監督調查。”
　　“好，非常感謝龔主任的配合。”王思宇抿了壹口茶，便翻開本子，鄭重其事地問道：“龔主任，有人反映，妳在擔任建委主任期間，濫用權力，沒有經過正常的招標程序，即將許多大工程交由佳佳建築工程有限公司承辦，請問龔主任，有沒有這樣的事情？”
　　龔漢潮微微壹笑，搖頭道：“沒有，這不符合事實，這是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在對我惡意中傷，佳佳建築工程有限公司是市裏重點扶持的企業，我們是按照上級領導的要求，在政策上對他們有所傾斜，減免了壹部分的城建配套費，但所有招標工作都是公正透明的，也都是有據可查的，如果您需要，可以隨時查閱文件。”
　　“謝謝，我會的。”望著龔漢潮自信的表情，王思宇微微壹笑，繼續發問道：“龔主任，佳佳建築工程有限公司的總經理付慶江和您是什麽關系？”
　　龔漢潮表情稍稍壹滯，伸手去摸桌子上的煙盒，但見王思宇的目光極為銳利地望過來，便停下動作，微笑著用手指彈著桌面道：“慶江是我的大學同學，同窗好友，這個關系所有人都知道，但我們之間向來都是公事公辦，慶江對我的工作非常支持，從來都沒有向我提出非分的要求。”
　　王思宇微微壹笑，有些咄咄逼人地問道：“龔主任，有人在舉報信中說，妳在付慶江的公司有百分之三十的股份，有這回事嗎？”
　　“沒有，絕對沒有，那都是無稽之談，我和慶江是君子之交，他不羨慕我的權勢，我不羨慕他的金錢，王主任，我今天跟您說句掏心窩子的話，我是官迷，不是財迷，我的心思都在努力幹工作，爭取早日進步上來了，哪裏會去踩地雷呢！”
　　龔漢潮做出壹副推心置腹的模樣，表情很是無辜，目光極為真誠地望著王思宇。
　　王思宇笑了笑，簽字筆在指端飛旋幾下，頓了頓，又繼續發問道：“龔主任，聽說妳酒量很好，在和建築企業的老總們喝酒時，曾經揚言，對方多喝壹杯就給減免十萬的城建配套費，某企業的老板為了爭取減免配套費，壹次性喝了十三杯白酒，住進了醫院，請問有這件事情嗎？”
　　龔漢潮皺眉道：“沒有，因為工作的關系，我有時不得不和壹些建築工程的企業有些來往，吃飯喝酒的事情確實有，但那樣的話我沒有說過，作為受黨教育多年的領導幹部，我不可能拿黨和國家賦予的權利為所欲為，這點我可以拿黨性擔保。”
　　王思宇微微壹笑，沒有在這個問題上做過多的糾纏，而是盯著他的臉道：“龔主任，有人反映曾經到妳家裏送過三十萬現金，請問有這件事嗎？”
　　龔漢潮神色坦然地擺擺手，苦笑道：“沒有，絕對沒有，王主任，不瞞妳說，建委的工作不好幹啊，現如今想做點實事，難免會得罪些人，他們不敢公開把妳怎麽樣，卻總是躲在背後造謠生事，真是不勝其煩啊。”
　　龔漢潮說完話後，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，便伸手摸起白瓷茶碗，打開蓋子喝上壹口，低頭嘆氣道：“謠言猛於虎啊。”
　　王思宇笑了笑，剛要再繼續提問，龔漢潮桌上的電話鈴聲忽然響起，他忙歉意地笑了笑，摸起電話後只“餵”了壹聲，就趕忙面色恭敬地站起身來，拿手撥弄著桌上的文件，輕聲道：“好，好的，張書記，我這就過去，嗯嗯……”
　　放下電話後，龔漢潮無奈地攤開雙手，搖頭道：“王主任，真是不好意思，張書記要去城南開發區轉轉，要求我陪同前往，看來，咱們得擇日再談了。”
　　王思宇笑了笑，合上本子，起身道：“好的，龔主任，那我就不耽誤妳的時間了，我們另約時間吧。”
　　龔漢潮笑呵呵地從辦公桌後面走出來，伸出大手道：“王主任，我還是那句話，青州市建委的大門隨時向紀委同誌敞開，我龔漢潮幹工作不怕查。”
　　“那樣最好。”王思宇淡淡壹笑，兩人握了手，龔漢潮親自將王思宇送到辦公室門口，笑瞇瞇地看著他轉身走向會議室，龔漢潮的臉色變得陰沈起來，用力地捏了幾下拳頭，夾包鎖上辦公室的房門，揚長而去。